(文章)我的学思历程:浅谈社会正义

  • 2013-01-08
  • 资讯处管理者(勿异动)

我的学思历程:浅谈社会正义

杨志良 教授

 过去多次有人要我谈谈我的成功经验,可是自己觉得真的没有什么成功的地方。但今日这个题目-我的学思历程,就容易多了。我今年刚满65岁,现在坐公共汽车都是3声(65岁以上持敬老悠游卡刷卡时响3声),有时候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享用免费公共汽车,是不是我应该只用一次就好。今日要分享的一些经历与故事,就从『对民众的照顾--从子宫到坟墓的国家』谈起。

了不起的民主国家--是民众愿意而且政府有能力抽取相当的税金

    第一个谈的是1989年 (就是天安门事件那年,因为沿途不少中国留学生像我们劝募),为什么记得很清楚呢?因为那时候,我们正在规划全民健保险,由于全民健保不是我们国家原有的制度,当然要去参考其他国家的做法。那年由我带队,成员六人,包括现在台大公卫学院的院长江东亮。参访的国家,当然包括社会保险的鼻祖-德国。此外,就是实施NHS,达到全民健康照护(health for all)的英国及瑞典。英国是由上而下执行健康照护制度,而另外一个国家也是实施NHS,这个国家很了不起,叫瑞典,他们是由下而上的执行。当年我们到了瑞典,是礼拜六,所以卫生部不上班,我们就请旅游公司派一位导游,带我们市区观光。第一站,他带我们到市政厅,这是个红色挑高的砖造房子 (如果我记忆还没错的话),二楼是个大厅,空空的,什么也没有,没有雕樑画栋,比起罗浮宫、凡尔赛宫,那真是差远了,之所以会去参观市政厅,是因为瑞典什么都不产,就产诺贝尔奖。导游对我们说:「你们这几个,这辈子,大概都没有希望得诺贝奖」。这地方是颁发诺贝尔奖的地方,最前面有个泥塑的塑像,是个皇帝戴着皇冠,底下踩了三个人头,那三个人头表情非常扭曲,非常的痛苦。导游接着又说:「我们以前有皇帝,而皇帝是踩在人民的头上,所以人民很痛苦,现在我们君主立宪,且被大家公认是世界上国民所得很高的国家,社会祥和、人民勤劳,是社会福利做的最好的国家之一。」瑞典并没有因为社会福利办的好,人民就懒惰。例如该国Volvo汽车工厂的生产线,第一线的作业人员,享有很高的自主性及福利,选自己的领班,每天决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他们完全是人性化的管理,而生产的汽车价廉物美,极具竞争性,所以能够卖得好。这就是从子宫照顾到坟墓的国家(form womb to tomb)。导游又说:「我们现在是君主立宪的民主国家,可我们的老百姓一样痛苦,因为税很高,我每赚100块,要付税金及社会保险费共70块钱给政府」。他其实在跟我要小费,因为今天是礼拜六,原本不用上班,然而我要他来当我们的导游,不能在家休息,收入要交70% 给政府,如果旅客给小费的话,是不用缴税的,所以我一定要装不懂,就是不给小费!我说:「难道瑞典不是一个民主国家吗,人民举手投票,就可以把这个税降低了嘛!」,他遇到我这个无赖,一点办法也没有,他说:「非常遗憾地,我们就喜欢我们的社会保障制度,继续当脸孔痛苦扭曲的人民」。我当时非常震惊,我了解什么是了不起的民主国家,就是老百姓愿意,而且政府有能力把老百姓身上钱都挖出来,政府掌握很大的资源,重新配置,照顾民众健康及弱势,造桥铺路,办理教育。

      这些高税赋的国家,储蓄率都非常低,拿到薪水马上花掉,但其实并非没有储蓄,而是用社会储蓄—缴税及缴保险费,代替个人储蓄。因为有的人没能力储蓄,有的人储蓄失败,且个人累积的财富随时可以搬离国家,而社会储蓄是全民拥有。1996年中共打飞弹,安定金融的就是当时的劳保等基金,只有落后的国家才需要很高的个人储蓄。全民健保实施后,个人及家庭就不必担心重病所需庞大医疗的费用,只要平时交有限的保险费,减少储蓄已备不时之需的压力,就是这个道理。

从所得税率佔GDP的比例来看台湾,是一个很烂的国家

        台湾人民的爱心从不落人后,每有重大灾情的捐款,都很让人感佩。但若是从所得税率的高低来看,台湾是一个很差劲的国家。想想看,美国是一个很资本主义的国家,但美国的税赋比台湾的高;日本的税也比台湾的高;美、日赋税占GDP约30%,加拿大的税又比美国、日本高;法国、德国的税是40%到50%左右的GDP(加拿大、法国、德国是中间偏左的国家,也就是民主社会主义的国家)。他们的税比较高,为什么台湾人还喜欢去做加拿大人、美国人、日本人,是因为喜欢缴税吗?我们台湾的税佔GDP最多的时候是百分之20多,现在降到百分之12,是韩国的一半,政府掌握很少的社会资源,有钱人从社会获得很多资源却少缴税,一般民众随人顾性命。所以我们是一个极右派的政府,不断堕落的政府也就是说,,但我们的全民健保是一个中间偏左的制度,这是矛盾的、冲突的,是不能调和的,但是我们居然还能继续实施健保,这是台湾了不起的地方。想想看,像印尼、菲律宾,他们的税比台湾低,为什么菲律宾、印尼人喜欢做中华民国的国民?也就是说,要造捷运,要造一个污水处理厂,要有好的生活环境,即便你就是王永庆,也没有办法自己家里弄一条捷运,这是要大家一起出钱的,那怎么样能让大家出钱,一个是国民有很高的集体意识(solidarity),我们愿意互相帮忙,第二个是政府要廉能,也就是说,我们交的税,所得到的照顾,不能够物超所值,也要值回票价,不然谁愿意交呢?我交了钱都盖蚊子馆,为什么要交税?还有就是税要公平,当然绝对公平做不到,但最起码,有钱人要多交一点,没有钱、鳏寡孤独废疾者要少交一点,不是大家都缴一样的税。现在政府掌握的资源是非常少,但是因为民粹,而且政府还答应要做很多的事情,却又不敢提出要增税。加上现在要选总统了,这几个候选人一定又是大放厥辞,要提供多少多少的利多,不断的增加国债,祸留子孙,如果哪一个总统候选人敢宣告,因为我们要提供民众这些照顾,所以我们要税改,且税改不但要改进公平,还要大家多交一点税,且可允诺不浪费,如果这样的话,我愿替他站台,可是依我看,不会有这样的候选人。

为了选举,政府拼命的发行国债,拼命的借钱,以讨好选民,所以债留子孙,这是非常严重的事情,因为我们太民粹了,不过民粹是民主的过程中的一环。一个民主国家,政府能够抽的税越多,代表这个民主国家越进步,因为大家可以相信政府,就像大家现在大致上还相信健保,因为你交了钱就可以看到病,医院提供了服务也还可以拿到钱,所以它变成一个循环。

经济成长的果实,都被钱赚钱赚走了

        我对拼经济很有意见,我曾经跟我们国家最高首长讲,不要再只讲拼经济了,因为拼经济是手段不是目的。拼经济,第一点要问的是,要让谁赚到钱,第二个,赚到钱做什么用。如果拼经济的结果,都是被有钱人赚走了,有意义吗?如果只是拼经济,不考虑其他配套,会牺牲到财务分配的公平、会牺牲到环保、会牺牲到生态等。那为什么这么担心财务分配的不均呢?因为财富不均,会减少社会整体财富所带来的福祉。 是对一家四口一碗方便面的来说,是很大的财富。同样的金钱,对贫穷者而言,对金钱的效用远高于富有者。

有关于财富再分配,我这边讲一个例子(这点我也跟马总统讲过),我说只有打房还不够,我如果五年前有那个胆子,或者人家知道我家有钱,我去买帝宝,那时候一坪好像不到80万,现在一坪已经200万,我睡了5年觉,就赚1亿2千万,因为帝宝没有少于100坪的,而这些增值的部分只要缴很少的税,为什么帝宝可以涨这么多?其实是大家劳动的成果,而我们过去10几年,从李登辉总统到现在,所有的劳动所得,没有增加,甚至大学毕业生的起薪还减少了,那我们过去十几年的经济成长到哪去了呢?都是钱赚钱去了。如果哪个总统就说,我要将经济成长的果实, 2/3给劳动者,或是一半给劳动者,那我就服气。所谓劳动者,不只是挖泥巴、扫地叫劳动者,只要是呷头路就叫劳动者,所以教授也是劳动者,校长也是劳动者。今天台湾的问题,就是对钱赚钱、养地这种     所得几乎抽不到税的不公平的政策。

健保的目的,是要全民得到均等的医疗照护

    谈起全民健保,其保费负担是不公平的,相同所得的人,因投保的类别不同,负担比例不同,有的人要负担百分之30,有人要负担百分之60。又论口计费是违反社会保险的原则,这是处罚家庭,我们过去做了很多事情在处罚家庭,这是最邪恶的法律。过去若夫妻假装离婚,缴的税比较少,结婚的话,交税比较多,骂了好多年,最近才改的,这是惩罚婚姻及家庭。当然不『惩罚』家庭,相对的单身就要多负担一点,所以我说要惩罚单身就被骂到臭头,我还是今天相信,单身的要多负担一点,为什么?因为如果你一辈子单身,将来别人要负担你,假如我们还要持续社会保障制度的话,就需要持续有下一代,抚养子女总比多缴点儿保费要辛苦的多。另外你有父母也是家庭,而单身将来也会有家庭。

为什么大家这么支持健保?这是我们以前就医很不公平,现在有很大的改善,但负担很不公平,所以要改进,因此有了二代健保的改革,也就是说,我们将来,投保薪资的保费会降一点,有资本利得的,要多扣一点。就医的公平,虽大幅的提升的,大家还是有点不满意,但是有时候,我也很骄傲,担任署长期间,有位台东的立法委员赖坤成,他在立法院质询我,听完之后,我首先很不高兴,后来觉得这是台湾的骄傲,他说:「我们台东,现在已有急重症专家,能力都已经提升非常多,但麻烦署长,我们台东要有儿童心智科的专科医师,因为有自闭症的小孩」。我心想说,拜讬啊,美国、加拿大很多地方,有个家庭医师就不错了,台东这里连叶克膜都有了,有精神科医师还不算,还要有儿童心智科医师。当然我们还有努力的空间,但有这样的质询,难道不是台湾的骄傲吗?

财富分配公平,让社会福祉的效用极大化

    为什么要强调财富分配的公平?过去100多年来,全球各国,除了少数国家,多数国家的财富分配是越来越不公平。我们现在全球最有钱的百分之一的人,他拥有全球快到一半的财富,为什么要那么在乎财富分配的不公平呢?举个例子,有十个人,有十部电视机,十部电视机代表社会所有的财富,从经济学效用的角度来看,如果这十个电视机都给我,我的第一部电视机,让我得到快乐,可以看Discovery,也可以看大话新闻骂杨志良,我的满意度假设是100,我的第二部则放卧室,可是我我在卧室的时间比较少,因为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,得到的效用绝对少于100,第三部放厨房、第四部放厕所,每部效用递减,第五部我不要了,因为家里放不下,所以每增加一部,我的效用减少了。同样的50块钱,我在柳营奇美当过执行长,就发现50块钱对有些人来讲,是很大的钱,便宜的方便面可以买两碗到三碗。但是对郭首富而言呢,50块钱掉到地上,他恐怕不会去捡。就是同样的钱,对每一个人来讲,他的效用是不一样,也就是真正的价值认定是不一样的。所以如果十部电视机,代表社会的资产,我就分给十个人,这些财产,他的效用得到极大化,如果集中给少数人呢,我们这个社会的资产,他的效用,他所带来的社会福祉就少了。所以为什么那么多国家都很担心,财富分配的不均,对整个社会来讲,是一个福祉的损失。我们财富的不均,可怕的程度,富有者,朱门酒肉臭,困难的人,三餐不继。也许人家说,我是左派,那我承认我是左派,但是我不是共产党,除了健康及国民教育以外,要享受好的衣食住行,仍要自己努力,多劳多得。我是中间偏左,但我再怎么左,也没有瑞典那么左,瑞典他是一个民主的国家,基本上也是资本主义国家,所以呢,我们将来到底,是不是要强调有一点社会正义,这个是我们要面临的很重要的问题。

我的公部门经验

    再来谈谈我进政府单位服务的经验,讲政府的事情,不太好意思,我还是要讲一下。首先是刘院长,当时他找我去,就说:「你要来做署长」,我说:「能力比我好的人很多,我家里有很多的困难,」,他说:「还是要你做」,我说:「你总有第二人选吧」?他说:「没有,就你了」。做一个公卫人,很难说不。我就提出想做的事,说「健保现在财务不稳,当然减少浪费要做,但是眼前亏空六百亿,因此要做费率的调整,否则大家就会对健保失去信心,而健保除了民众健康,对台湾社会的安定及安全有很大的贡献」,他毫无考虑一口答应。我又说:「二代健保改革已经拖了很久了,这是一百多个学者的共识,所以我要推二代健保修法」,他也没有考虑,马上同意,我很难再推辞了,我就想到一个比较贼的办法,因为人家说,国民党很黑嘛,我就说:「请示一下院长,对我们署的高层人士,有什么指示」,因为正好署里有几个职缺空出来,包括健保局总经理、局长、副署长等。我就想说,他一开口,就好办,我就可以站起来,谢谢院长召见,我就可以走出去了。他说:「完全没有」,后来果真没有,就是如此,后来因着健保调费率或者是修法案,与高层长官有一些不同的意见,他们不能怪我,因为是他们原先就答应的。

我任内,从总统开始,一直到行政院院长、秘书长等,从来没有交代过人事案,而且呢,我还很白目,我每一次就签一个人,第二天、第三天呢,上面就批下来了,隔了几次以后,我的幕僚就跟我讲,你好大的狗胆,你胆大妄为,以前啊,都要写三个名字,要去面报,让长官圈选一个,你只签了一个人,是强迫院长要同意,那万一他不同意,你是不是应该要辞职啊,我说:「唉呦,这个事情很大条」,所以后来就学会了,坚持要去跟吴院长面报,但是呢,每一次吴院长拿着当事人的履历,他大概看30秒,就说:「喔,这个人是不错啊」,他就批了,充份的授权,因此我也就更小心人选,我现在离开了,公道话也是要讲一句吧!长官不只没交待人事案,也没有交代过采购案。

我退休又再进政府服务,不能讲是废物利用,可算是资源回收吧

    在吴院长刚上台的立法院总质询,我一边坐的是劳委会主委王如玄,另外一边是环保署署长沈世宏,有一次我们正好没有被问到,当时就拿了报纸一看,就看到一个社论,写着,吴院长组阁,好多优秀人才,都不愿意进政府单位,意思就是说,我们进来的都是二军啊,我看完以后,我就跟他们两位讲,一个左边,一个右边,我们三个是不是应该站起来走出去,因为我们自以为是人材。我对自己说,退休又再进政府,总不能讲是废物利用,这对不起国家,对不起中华民国台湾,资源回收总可以吧!我现在要讲的是,如果大家嫌我们政府做的不好,我们的政务官都很差,为什么很差呢?因为立法委员很差,为什么立法委员很差呢?因为选民很差,所以如果你嫌,问自己就好了,自己拿棍子打自己屁股。

不受尊重的政务官:哪一个政务官在想三年、五年以后的事情,能想三个月以后的事情就不错了

    我们有哪些怪现象?虽然有少数很认真问政的立委,但是有些立委对于公共政策,鲜少过问及发言,多数民众也少听过他的名字。质询时,也不知道在讲什么,还有的甚至也不质询,也不来开会,但是他选举,一定当选,有时就算全国有知名度的人去跟他竞选,也未必选得上,为什么?因为他的选区,有人老爸老妈过世了,他就去跪,婚丧喜庆,勤于跑摊,选民儿子吸毒被警察抓去,他都去关说,非常的勤劳与选民服务,他做的跟县议员差不多,跟乡镇代表差不多,那他一定可以当选。我这样讲,可能得罪了某些地区的人,但事实是如此。政务官不好,所以国家施政不好,怪谁?怪自己,因为我们是民主国家,所以任何人,去批评政务官的时候,就去批评立委,还有批评你自己,选这什么立委出来,这是我的感受。

现在谁愿意做政务官?钱少事多责任重本该承受,但不可忍受的是在立委及媒体前没有尊严。我看不到我们的产业界,有人愿意做政务官,不信你去请郭首富进政府单位服务(也许我这样讲,可能就刺激他进政府单位服务做事)。学术界现在有人愿意进政府做事吗?事务官愿意改任政务官吗?没有,因为政务官变成临时工了。我们钟摆摆的很厉害,台湾就是这样,无厘头,原来政务官退休是好的不得了,现在政务官退休,连年资都没有。以我自己为例,我曾经在政府单位服务并退休,一年多前我任政务官,结果离职后,任职期间的年资都不算,什么都没有,这也太过了吧?我不是争取我的福利,不差那一点钱,人家都说我家里有钱,但想想看,一个国家这样对待政务官,哪有人愿意做政务官。有时我们几个政务官坐在一起时,哪一个政务官,在想三年、五年以后的事情?在尹仲容的时候,在李国鼎的时候,还有在俞国华的时候,虽然很多人都不喜欢他,但都是在想五年、十年以后的事情,现在如果想三个月以后的事情就不错了,对不对?只有马总统也许可以想三、四年以后的事,因为他也许可以连任,这样的台湾有什么希望呢?台湾卫生署长的薪水,是新加坡卫生部长的1/20,我跟他见过面聊过,他只管600万人,我管2300万,他去年登革热数将近6000人,我的登革热只有1500、600人,我们附近的国家,是用几万、几十万算的,我可能自我感觉良好,但是监察院纠正我,说登革热没有做好,你说我服气吗?我没有关系,我们防疫人员服气吗?南部的地方首长服气吗?我们的国家就这样,早上有一个媒体制造新闻,然后我们的立委们就质询,我们的监察委员就找我们去,曾有媒体登了美国禁猪血糕,我们就要去被问猪血糕,然后再去监察院,好好的被修理一番,然后就说是是是,改进改进,我们要更加努力,然后回来,心里实在不平。猪血糕根本就是误会一场。你到德国去,猪血肠是一个很平常的一个食物,也很有营养。报纸写什么,立法委员就质询什么,那晚上的媒体call-in就讨论这些东西,然后我们国家的政策就这样决定了,官员们都在回应这些事情,谁在想台湾未来要怎么办?

给总统候选人考试:国家的愿景是什么?国家的目标是什么?

        我再回到前面谈的,我们现在只有拼经济,那国家的愿景是什么?国家的目标是什么?拼经济是手段,巴豆夭夭就没有办法过幸福快乐的日子,但是所有的发展要达到什么?至少是健康快乐吧,我们过去那几位总统,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发展目标什么,这个一直困扰我。

我自己觉得我的努力还不够,但我最起码离开政府的时候,我没有什么重大的羞愧,因为最起码,我们的健保,我有一点点的、小小的功劳,当然有功劳的人很多。健保提供的帮助,大家都可以感受到,以前许多因病而贫、因贫而不能就医的事例,不胜枚举。就是家里有人生重病,家人不舍,所以要卖牛、卖田、卖房子、最后是卖人,卖人可以批发,可以零售,我不应该再多讲什么叫批发零售。所以呢,最起码健保改变了台湾的言情小说跟连续剧的剧情,我们不再有说,这个妈妈生重病,所以这个女儿很乖巧,虽然已有位青梅竹马,论及婚嫁的英俊穷男友,那妈妈生重病了,女儿很孝顺,只好嫁给隔壁的杨员外,又老又丑又矮,杨员外可能就是杨志良。这一点,我们是满骄傲的,美国家庭破产的最大原因,就是家里有人生重病,没有健保。中国大陆之前的研究,也是一样。健保有很多的缺点,还要改进,但是去年调涨了保费后,居然满意度又提升了,我离开之前,同仁给我的民调报告,每一次都用一样的题目,快十六、七年没有变过,满意度不是18趴,也不是81趴,是88趴,我说一定有误,再换一家民调公司,再做一次,结果还是一样。经由调涨费率的过程,大家反而可以体认到,这个制度的优点。

大学生你拿了社会的资源,有没有服务社会

我再讲一个故事,现在批评大学生,变成一个时尚,我也不能免俗。有一年,我教牙医系的生物统计学,学期结束,教完了以后,同学们就给我鼓掌,这个是给我一个荣誉,因为自己学院(那时候是医学院,还没有公共卫生学院)的老师,通常学期结束没有鼓掌,应该的嘛,老师就该好好教。因为前一个老师讲的他们都听不懂,所以他们给我鼓掌,我就说:「听呒啦、听不见,没听到」!他们就"嘘~~~",开汽水,说你这个家伙不识抬举,我们给你一个荣誉,你还嫌我们鼓掌不够大声。我就说:「你们知道不知道,在台湾服务的牙医师,台大牙医系毕业的同学有几位?」他们说不知道,那时候我做医事人力研究,我说:「不是7000个,不是700个,是7个,这7个台大毕业的牙医师,通通把他们丢到太平洋去,丢到台湾海峡去,对我们台湾民众的口腔健康,几乎没有影响」,我说:「我做一个老师,如果我有一点良心的话,我应该辞掉台大教职,到中山医专(后来变中山医学大学),他们的牙医系,学生很多,老师很少,我应该去教他们,因为他们真正在服务社会」。我那个年代,政府推动十大建设的时候,赵耀东也曾经评过台大,说那时候最好的工程师,是成大跟台北工专(现在台北科技大学)的毕业生,几乎没有找到台大毕业的学生,可是台大呢,是得到社会宠爱,得到社会资源,不管是政府的预算,还是民间的捐款最多的学校,我们以前台大医学系,曾经100个毕业生,是80个去援助美国,那时候美国有一个美国医药援华会,他捐了一些钱,盖了医学图书馆,但我们捐了好几倍的钱回去给他,因为美国用了台湾最好的人,他们拿到家里最多支持跟国家的资源,然后去帮助美国,现在门诺的院长、和信的院长,前任彰基的院长,都是。留在台湾的只有几位,像陈维昭校长,留下来就可以当校长。我自己告诉我自己,像我这样的人,如果今天才留学回台湾的话,不要讲台湾大学,亚洲大学都不要我。我自己觉得我做对的一件事,就是我在美国毕业的时候,很多的同学说,你留下来,那个时候我最后几个月的奖学金,是一个月800块美金,我回台大当讲师,是4000块台币,那时候是1:40,所以只有100块美金。因此我的前辈,虽有人回来,但回来以后又走了,我是第一个拿到博士学位,又愿意长期留在台湾,所以我的机会比人家好。我虽然常常骂人,我也要检讨我自己,为什么?天下有几个学者,有这个机会,可以替国家规划全民健保,而且后来又变成法律,之后也大致照这个规划去执行,后来还有机会,去搞个二代健保改革,大战立委诸公。这真是非常的幸运。

我觉得我们台湾,大家要有一点点社会正义的感受。过去台湾的社会流动,非常好,只要努力,大家都可以有好的发展。现在不一样了,现在只有好的家庭出身的,才能够有好的机会,这是不符合社会正义的,也就是说让有才华的人,反而没有机会,我看到一个报告就是说,我们台大的学生,绝大部分住在台北市,据说是超过一半,六成,ㄧ般来说家庭比较富裕,我亚洲大学的学生,平均来说,是社会比较弱势的,但是他们要缴比较高的学费,他们缴税并没有缴的比较少啊,所以上次我看到报纸,李校长说:「台大的学生,应该要缴合乎成本的学费,而一部分政府也补助了,然后对于真正困难的同学,要给予全额的奖学金」,我百分之百的支持,他是对的,但是他好像被同学呛,如果是同学呛的话,我以身为台大毕业及台大的教授,感到羞愧。也许你们都不赞成校长要调学费,我是非常的支持,这个调了学费,对我没有关系,虽我还在台大兼课,台大兼课是从来一毛钱也不给我,因为台大很大,认为来这边教书是给教师荣誉,所以呢,通常是不给钱的。

要谈反核的人,是否有随手关灯,是否有节能减碳

    我现在要讲「反核」这个议题,我对核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见,先从十多年前,我离开台大的时候谈起,我认为台大公卫学院的教授,没有资格反核。为什么,台大公卫学院,那时候有一栋三层楼的房子,就是现在公卫学院的旁边,那时有三个研究所在那里,一楼有一个大教室,每一次下完课的时候,都是便当盒,饮料杯丢满地,脏的一塌糊涂,一楼、二楼都很脏,只有三楼的厕所最干净,因为那是医管所,我要我的老师跟同学,一定要自己扫厕所,那时不是没有工友,但我们在外面要做礼数,在里面要做抹布。结果他们一二楼都跑到我们三楼来上厕所,我们同学在嘀咕,我们所有老师都要轮流扫厕所,只有一个老师不扫,我不要讲他是谁,不好意思,我是所长,没有办法感动他,最糟糕的是什么?好几次,那个大教室,可以坐几十个人,礼拜五下课以后,一直到礼拜一,我到校的时候,那个冷气都没人关,老师没有自己关冷气也没办法教导学生去关冷气,自己的垃圾都不能收,而且还是公共卫生学院,凭什么反核,我认为他们没有资格反核,他们也不敢骂我,因为我讲的是事实。后来我到亚洲大学去,要我担任副校长,我们的同学也是一样,每个教授下课的时候,也不关灯,也不关冷气,地上简直像是战后一样,我真的看不下去。有一天,我邀蔡校长、总务长一起,也把照相机拿来,一个一个教室去,我说这样的大学生,台湾投降算了。所以,我们要在生活中学习,一定要让学生做,尤其在家里很多孩子也不叠被、从来也不洗碗,在学校就是要反核!如果连前面所说的都做不到,凭什么反核?所以这些反核的人,我们都要看他们,有没有随手关灯,有没有节能减碳,这个道理非常简单。

台湾反对陆生来台,真是莫名其妙:美国所以强盛,是吸引全球人材,吸()

他们的脑

    我到美国念书的时候,他们给我四年全额的奖学金,那时候我想说,美国为什么给我奖学金?四年下来将近快五、六万美金,那时候五、六万美金,可以在台北市士林的公寓买四、五层,不得了。那时候我在想,如果不要留学,奖学金我跟他一人分一半,他拿一半回扣,还满不错的。因为那时我认为,一辈子赚不到四、五万美金,当时我也认为,一辈子不可能有汽车,所以我在美国买了一辆二手车,我离开的时候,就特别把那个车牌拿下来,把它放到家里的橱子,最醒目的地方,昭告各亲友,我曾经拥有汽车。台湾那时候,虽然穷经济成长非常的快,非常的好。回到台湾,有这么好的机会,回来服务社会,我也在柳营奇美做过执行长,对这个乡下地方的人,可以提供很好的就医环境。美国在台协会,曾经也有一位处长来参观,说美国的乡下都看不到这么好,这么漂亮的医院,提供这么好的服务,因为附近都是稻田,我觉得自己,尽了一点心力。这就是为什么美国要花这个钱栽培我?美国很多人没有念大学,美国为什么给我这个钱?美国为什么强盛?因为美国吸收全世界最顶尖的学生,有能力的人,只要你遵守他的法律,不杀人、不放火,你要讲什么、做什么,都可以,美国之所以伟大,是能够吸引人材,美国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去那边念书,有钱的,他要你自己交学费,没有钱的,穷国家,他洗你的脑。我们的政府部门里面,总统、以前的副总统,历任行政院长,不知道有多少位部长,全部都是被美国培养出来的,包括我自己。我是公共卫生的,不敢讲教育,但对于台湾反对陆生来台,真是莫名其妙,说会抢我们台湾学生的教育机会,我们反对大陆人材来,来就是抢掉我们的职位,结果呢,我们的人材都输出全世界,然后我们进来都是菲佣、越佣、印佣,所以台湾怎么会有希望呢?我们的意识型态就这样,怕竞争,怕人家会怎么样,而且我们还很怕跟人家交往(engagement),全世界从来没有一个民主国家,跟共产国家交往以后,国家垮了,历史证明非常清楚,所有的民主国家跟极权国家交往以后,垮的一定是极权国家,东德有多少人跑到西德去?里面没有匪谍吗?多的是,西德一样,把双手张开,南北韩间,只有集权的北韩不敢跟韩国全面交往。反观我们,中国大陆的人来了,就是要颠复台湾,我们投资大陆,就是要把资源都给老共了,他们来投资,就是要经济统战,如果这样以为的话,那我们干脆投降算了。这个事情我曾跟一个民进党非常着名的立委提起,我跟他讲,这样是投降主义,他跟我讲:「早就该被统一了」,原来他比我还悲观!我曾到新疆去,我非常喜欢王若宾的歌,像是"在那遥远的地方"、"达坂城的姑娘"、"康定情歌"、"青春舞曲",他这个人也很可怜,被国民党关,也被共产党关了16 年,他到过台湾,现已过世,为此,我还特别到达坂城去(结果非常失望)。我平常体力不好,不参加第二摊,那时大陆医界常常请我去演讲,谈健保、讲医院管理等。他们说要第二摊,我就非常兴奋,想着维吾尔族的姑娘唱新疆民谣,多美妙啊!我一去,维吾尔族的姑娘的五官非常的深遂,非常美,第一首歌唱的是"酒后的心声",第二首"爱拼才会赢",第三首哇嗯灾影,我就回饭店去了,你说我们与中国大陆的交往(engagement),这个交往,影响之深远,可想而知。所以,我觉得许信良,大胆西进是对的,但你怕什么呢?我们如果怕,就投降算了,我这些话,我当署长的时候,都不敢讲,我今天胆子很大,专门挑这种非常刺耳的话来讲。

人溺己溺、人饥己饥:利他?利己?

有时候在公共汽车上,我只让个位子给人家坐,就觉得很愉快,偶尔帮助人家一个小忙,就觉得很舒服。后来我想通了,想到孔老夫子:「人溺己溺、人饥己饥」,这个话好像是利他的,帮助别人的。别人的小孩子掉到井里面去,就像你的小孩子掉到井里面去一样,人家肚子饿就像你肚子饿一样,利他的。可是回头再想,不对,是利己的,是帮助自己的,为什么?这等同我的小孩子掉到井里面去,就像你的小孩子掉到井里面去,你要去救,我肚子饿没饭吃,就像你肚子饿一样,所以你的饭要分给我吃。所以呢,我们说,帮助别人,会让你快乐,而且长寿,这是可以验证的,有很多的研究,说帮助别人就是帮助你自己。想想看,你的我是多大,有的我,就是他自己一个,一个个体,所以连兄弟姊妹夫妻,都可以一刀下去。历史上,这些皇室在争权夺利的时候,就是这样。但是我们也看到做妈妈非常的伟大,他为了他的小孩,他可以牺牲生命,他就是要让他的下一代可以活下去。所以有的我啊,是他的家庭,有人的我,是他的家族。我在美国念书的时候,Dr. Ronald Freedman,他帮了台湾设立人口统计制度,对台湾人口研究给了很多的帮忙,他们夫妻两个教授的收入,其中一个人的薪水是要捐到以色列。所以不少犹太人是把整个犹太人当做我,修女Teresa,他把所有的人类(human being)都当做我。佛家,他把所有的生物都当做我,我到底有多大?这是我自己常常在问我自己的。研究发现,帮助别人后测量脑波有所变化,脑内啡叫做endorphin分泌增加,可以变的很快乐,也对免疫系统有所助益。我的范围比较大,这个族群就比较能够延续,如果每一个都自私自利,这个族群就垮了,很快就自然淘汰了。现在有很多研究,包括核磁共振造影(MRI)发现,当你帮助别人时,脑内的变化显现自己能得到快乐,自己会得到快乐,所以捐钱给弱势者,不只是为了对方,也是为了自己。若实际需要很少,确想要很多,就会变得很痛苦。

所以陈光标先生,他的很多事情,我们不一定赞成,但他讲一句话,我觉得满好的,他说:「往生的时候,还剩很多钱,是个罪恶」。我们人类是所有生物里面,最能够合作的,分工最细的,我身上所有的东西,没有一件事是我做的,我只是教公共卫生,可是我享受了一个非常好的生活,这来自我们分工跟合作,我们成一个团队。

也有社会心理学的研究,如果你跟你周遭的人都是差不多一样的时候,比方说,财富都差不多,而且你正好比较多一点点,你如果去做官,最好是,你附近的朋友,他都是那样的官,你会觉很轻松、自在、很快乐,如果别人比你好很多,你会觉得不舒服,别人都很不如你,你也不会更快乐。

我也佩服圣严法师,我在推动器官捐赠的时候,他讲一句话,非常好,他说:「我们的身体,我们没有拥有权,因为迟早都要回归尘土,只有使用权」,你使用的时候,好好使用,万一你不用的时候,为什么不让别人用。

今天,我就只有举我自己的这几个经验,我愿意让大家来指教,有哪些事情,感觉我讲错了,挑动了大家很不平的神经,那就教大家了,谢谢。

注:本文摘自100年4月27日晚间7:00~9:00,于台大法律学院霖泽馆国际会议厅之演讲,主持人李嗣涔校长